习水本是鰼水。 传说中,“鳛”是一种神奇的飞鱼。《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涿光之山,嚣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中多鳛鳛(叫声)之鱼,其状如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可以御火。食之不瘅。”这种“飞鱼”因为叫声奇异而得名,但若是看图识字地拆解绘意,鰼鱼身色泛白,身长羽翅,与《山海经》的描述一致。后来的贵州鳛国、鳛部、鳛水,都因为这条被贵州鳛地人们视为图腾灵物的鳛鱼而一脉相承。
一座活着的古镇
传说着的固然只是难以认真的神话故事,但今天的习水人却以之寻根溯源,引以为傲。一些人认为传说中的鳛鱼原型就是俗称的鳛鲢,这种只产于习水(鳛水)水域的一种珍稀濒危鱼类常年生活在河水底部的石缝之中。今天,在鳛水河中游三岔河境内摩崖石刻上,还保留着古人捕捞鳛鱼的生活场景。这种群体性的渔猎作业,在习水境域可以追溯到距今约7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的鰼人先民。
而“鰼”字最早成为河流之名,始于4500年前的尧舜时期。当几乎同时代诞生的巴、蜀、鳖、僰、牂牁等西南邦名、国名、族称或图腾等字符早已泯失或变称时,鳛(習、习)这一独具魅力与神秘的字符,却亘古而今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并创造了辉煌的文明。
位于习水县土城镇黄金湾村赤水河旁的黄金湾村大型汉代遗址,总面积超4万平方米。如今挖掘出的遗址中包括居住区、生产区、墓葬区。这是该河流域迄今发掘的最大聚落遗址。目前所得的上万件出土文物,将习水区域的文明最早定位于西汉时期,据今已有2200多年。
冷冰冰的年代数据和冷冰冰的陶片骨骼并不妨碍土城成为一座“活着的古镇”。对于中国最后一位袍哥来说,这座活生生的古镇是他全部的回忆。 土城古镇历史上长期是赤水河中游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悠久的发展历史中,逐步形成了商埠文化、茶馆文化、山水文化为主体的多元文化形态,也形成了为之骄傲的“十八帮”经济体系。土城石板街从前生存着盐帮、船帮、马帮、铁帮、 糖食帮、茶帮、丐帮、布帮、戏帮、经纪帮、栈房帮、米帮、药帮、油帮、酒帮、石帮、木帮、袍哥共18个帮类,其中袍哥凌驾其他17帮之上,定下江湖规矩,维护公序良俗。“身家清,己事明,不择襟襟片片(即不在乎自身贫富)”,袍哥不是官,却做着衙门要管的事。
如今衙门不在,中国最后一个袍哥的光辉也渐渐黯淡下来,但93岁的老人仍然每天坐在他的堂屋里,迎来送往探望的乡亲和好奇的游人。对于乡亲来说,他是一种生活;对于游人来说,他是一种文化。不管怎样,他都是那个曾经叱咤习水水陆码头,如今眼神中仍然透着犀利的期颐老人,即使打起拳来,仍像年轻时候指点江湖一般章法不乱。
尽管商业街已经在土城尽头开始建设,但这里却被期待着延续一直以来的生活气息,难以复制的文化传统成为了土城古镇有可能不同于丽江或凤凰的精神命脉。在曾经十八帮的金字招牌之下,是书写着“鳛”字的大红灯笼,根据传说复原的翅羽“鳛鱼”形象,被居民做成剪纸贴在厚重的木门上。而在炊烟的起落之间,在酥脆香甜的苕丝糖出炉的声音中,土城的生活好像从没有游客到来一般平静。
袁氏家族的习水遗产
尽管由鳛而来的习姓源远流长,但在今天的习水,最重要的姓氏之一却是“袁”。 根据被梁启超誉为“天下第一府志”的《遵义府志》记载:“宋有袁世明,豫章人,官总制。理宗时,播州之唐朝坝、古滋、仁怀诸蛮夷出没为边民患。世明方视兵江淮,魏了翁荐于朝,令领兵入蜀。正月师至,五月奏凯。留世明镇其土。” 就这样,年轻的江西军官袁世明,平南入播,不出半年便凯旋而胜,遂留在蜀地成为镇守领袖。袁姓由此第一次进入鳛地,从土城镇开始繁衍生息,近800年间已至34代。
今天的土城镇中,一栋被称为“范家大院”的不起眼旧宅子中,门檐上赫然挂着“都阃府”的牌匾,这里曾是远离朝廷统兵在外的将领所住的居所,也是鳛地平南入播之役的现实和延续缩影。
《袁氏族谱》记载:袁世明的父亲是南宋孝宗乾道年间的驸马,母亲是赵氏公主,袁世明自幼习文武,才略过人。后以军功封沿边巡检使,累立功勋。在习水程寨袁氏宗祠中,如今还收藏供奉着“袁世盟神主牌”(时明与盟二字通假)供袁氏后人祭拜,香火不断。
另一位同样受到习水人尊重的袁家人,是袁世明的二十世孙袁锦道,然而他的经历和所为却与老祖宗截然不同。他生于清乾隆已未年(1739),怀阳丁里人(今习水县三岔河乡人),皇封征仕郎。与袁世明一样的是,袁锦道也自幼苦读诗书,但从未从戎也不热衷功名,在他看来,功名之“适足劳人”,梦想“旷逸善身”。青年时代之后,袁锦道立志兴办实业,“乃经纬以成业”。
他在家乡三岔河丹霞谷内九沟十八岔中,创办起生活用品生产工坊,起初是从生产扁担、香扦、筷子、土碗、木瓢、扇子、算盘、沙锅、沙罐等普遍百姓常用的生产工具的作坊开始,逐步办起铜厂、铁厂、铧厂、银具厂、锅厂、铸币厂等46间工厂。为了取其“事事发”的吉利数字,最后又办了一间纸厂和一间香菌厂,共48间。这些产品代表了清朝早期的工业技艺。
到嘉庆十一年(1806年),已是67岁老人的袁锦道开办的产业已经名满天下。他开始修建望仙台石窟寺——这样既可垂暮之年在此拜佛诵经、颐养天年,又可德昭子孙、以遗不朽之名。这座石窟现在虽然略显年久失修的破败,但仍展现着袁锦道48家工坊曾经的辉煌。48座木质和石质的雕像安置在祠堂中,每个形象都神态各异,手中挥持不同的物品,代表了48间工坊的独特性。
如今走进丹霞谷,不但可以窥探清早期黔北工业文明发端地,还能享受地球同纬度上面积最广,保存最完好的中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的自然风光。雾气常常环绕这里,令形态各异如人面如怪兽的红色巨岩好像仙境中的神物。
诸多神奇的不解之谜环绕着“袁锦道的丹霞谷”。在深入丹霞谷的一处山丘上,因土层稀薄生境苛刻,植物难以存活。唯独一株福建柏,几百年来如天山童姥般扎根石壁,不见长也不老去,堪称奇景。在袁锦道祠内一角约一尺见方的石槽里,是从袁锦道时期延续到今天的可直接饮用的山泉水,水质清凉甘甜。石槽深仅一尺,四季取水而用不枯竭。与“长生水”仅一墙之隔,是另一个原为供奉灯油的小池,池中水中常年游动着近千只“四季蝌蚪”,却从未见过青蛙出现。蝌蚪生生不息,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天仍不绝迹。
河流淌过的美与香
一条赤水河,数座香酒坊。 车子还没停稳,一阵阵奇香便透过摇下的车窗扑进鼻腔。站在习酒镇河道大拐弯处的观景平台上,只见到层峦叠嶂的山谷中如梯田一样错落排列的巨大厂房区,河的这岸是习酒“酱香”厂,对岸是郎酒厂,而转过身,又是习酒的“浓香”厂。
沿着赤水河,茅台、习酒、郎酒、董酒、泸州,一个个酒的名字如雷贯耳,像珍珠项链一样由共同的线索串联。浑浊的赤水河水,经过古法延续的沉淀和过滤,成为了酿造诸多佳酒的最神秘而重要原料。山坳封闭的小气候造就了酿酒所需的湿度和温度,也让微生物永远不停地持续发酵着一切,无法吹出的风使酒厂的酱香回荡沉积在河谷深处。
走入酒厂,才知一饭一酒得之不易。2年酿造3年窖藏,付出难以想象的人工体力和汗水,重复的动作和漫长的等待后,每一滴酒,即使只是最早与醉客相遇的那一滴,也早已经过了5年的炼狱般的升华。
太史令在《史记 西南夷列传》中写道:汉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大行令王恢攻打东越(今福建境)南越(今广东番禺附近)。南越拿蜀地出产的枸酱酒款待唐蒙以示交好。唐蒙问美酒何处得来。南越王说:“西北牂牁江而来。牂牁江宽有数里,流过番禺城下”。唐蒙曾从牂牁(消失的古国,在今贵州区域)到番禺,却从没有喝到过如此美酒。他回到长安后询问卖酒的蜀商,有人告诉他说只有蜀地鳛部出产枸酱,当地人常常走私到夜郎(今贵州石阡区域)去出售,又从大夜郎国销往南方。唐蒙为此由川入黔开辟夷道,购得枸酱酒奉献汉武帝,武帝品尝之后后盛赞:“甘美之。”
由此可见川黔交汇处的赤水河畔,酿造酱香型白酒的传统已经至少可以追溯到2150年前,不但早已独具风味魅力,同时又有成熟的生产规模可以远销东南,地下市场非法流通的牟利商品。不过,汉武帝的认可使川黔酱酒就此进入京城,成为白酒中的一支主流。
鳛部白酒,鼎为酱香,天下之鲜,不过鱼羊。 尽管鳛鱼无从品尝,鳛部麻羊却鲜为一绝。古黔无驴亦无羊,贵州的羊是在东汉桓灵时由鳛部始祖德赫辉带入。《彝族史要》记载,德赫辉迁徙途中“羊群在‘洪伯底鲁’被夺走”,洪伯底鲁在彝语中是“失落羊群的坝子”的意思。这些最早的羊经过千年的生息进化,成为了今天著名的鳛部麻羊。
麻羊肉质紧实,入锅久炖不烂却口感细腻酥软。鳛人食羊从不去皮,皮和肉的弹性不同,切片烹饪后同时下锅,辅以柔韧的羊肠羊肚,造就了层次丰富的口感。丰富的味觉刺激还来自于黔北辣椒的调配,如果拒绝了辣,这道红焖麻羊肉则失味了十之八九。然而不同于四川和湖南,黔北的辣是直入毛孔的,带着浓烈的如万年奔腾的水道的汹涌气息,冲翻好像一叶扁舟的舌尖。这时候,一口羊肉配一口白酒,即使在最寒冷季节的山中,整个世界都好像与你热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