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曹洪梅
这是西江下游一段命名为“横沥涌”的水道,不远处就是珠江入海口,连江通海、咸淡过渡的地域,水肥草丰,环境正好契合了鱼儿们的要求,因而自然形成一个优良渔湾,繁盛时此处每天都会泊着上千条艇子。
4月末的季候,天气晴好,江水微微起澜,清风拂面,人工铺就的堤岸一直牢固地延伸到江边;宽敞处晾晒着渔民们用来捕虾的篓子,岸边平坦处种了几畦蔬菜,豆角、南瓜被人打理得清清爽爽。几条木板桥架搁在水草丛生的沼泽之上,颤颤悠悠地通向一簇木房。简易搭起的木板房不见旅游度假村的精致,剥落斑驳的景象更多透露出没落的气息。
渔歌,不再唱晚
4月28日,在江门海事局工作人员的指点下,本刊记者试着去找当地渔民攀谈,却遭遇了一条狼狗的狂吠,主人不知所踪。正当举目无计可施之时,岸边传来摩托车熄火的声音,一个40岁开外的中年男子,轻步走上另一座木板桥,朝着最靠近江边的一间木屋走去。记者连忙折回来,跑过去,喊住他,几经解释,他才把另一条狗赶开,让我们进到木屋。
木屋是渔民们集资合建,用来修补渔具、休整船只的地方。几个男人正坐着抽烟、闲聊。带我们进来的男子名叫朱会祥,虽然名为渔民,但是他却不敢以渔民自居,“我是看行情打渔的,有鱼打的时候,就下来打一阵子。现在大不如以前,几乎没什么可以捕捞的了,像我这样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要想法子谋食才行。”
朱会祥指着悠闲地躺在吊床上的吴阿伯说:“他才是真正的渔民。”今年66岁的吴阿伯从小就在船上撒网捕鱼了,“那个时候,鱼多得不得了,像鲢鱼这样的一般鱼种,都不放在眼里。”吴阿伯兴奋地数说当年,但是随着西江鱼的日渐其少,他这样躺在吊床上吹风望江的日子日渐其多。他的儿子另找了一份职业谋生,已在岸上安了家,只是偶尔光顾一下父亲的渔船,打打下手,虽然还跟打渔有着丝缕关联,但生活已经完全转型了。
“这个季节,正好是捕捞黄鱼最好的时候。由于这个江段的位置特殊,从这捞起的黄鱼,肉质疏松有致,口感最好,现在一斤能卖到5、6块钱。”相当熟悉水情、鱼情的朱会祥向记者介绍着,“但是,现在是珠江禁渔期,所以我们就修修船,维护一下机器。”
记者注意到,不远处的水闸上挂了一方横幅:4月1日——6月1日,为珠江禁渔期,禁止所有捕捞作业,违反规定最高处罚5万元。今年是千余年来珠江实行的首次禁渔,动作、范围都相当大,地跨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湖南、江西六省(区),时间持续两个月,政府为渔民发放两个月的柴油补贴。
禁渔实属无奈之举,据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珠江水产研究所研究员李新辉的说法,根据上世纪80年代的调查,珠江水系共有鱼类385种,几乎占了我国淡水鱼类种数的一半。而目前,以珠江中下游为例,少见或不见的鱼类达到131种,约占总数的1/3。中华鲟、鲥鱼、舌鳎等鱼类更成了珠江多年未见的鱼类。
当记者询问他们是否赞成禁渔时,朱会祥迟疑了一阵才说道:“如果政策采取得当,禁渔能收到一定的效果。”但是,他认为禁渔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对于无鱼可打的状况,他把原因根结到涸泽而渔的江西渔船上。
说到江西渔船的行为时,在场的几个人都义愤填膺起来,退休后才跑来江上打渔的何阿伯指责他们太残忍。从2005开始,江西渔船就出没在附近水域了,急于发财致富的他们不但日夜出船捕捞,还想出电鱼、毒鱼,甚至“滩边罟”的办法。“滩边罟”是利用涨退潮的时机,把竹竿垂直插于海边滩涂,竿下密布细网、小笼等工具,让大大小小的鱼虾、壳类等水生物无处可逃,尽收网底。
当地渔民强烈谴责这种做法,也曾与江西渔船发生过冲突,但境况并没多大改观。记者就这个问题采访了江门海事局副局长周社宽,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说:“牵涉到碍航现象,我们海事部门会依法进行取缔、驱赶,但是其他方面的问题,我们就顾及不到了。”
人为因素的重创
渔民的见识或许有偏于一隅之嫌,但据本刊记者的走访了解,涸泽而渔的做法已经大范围铺开在珠江流域,从东江到北江到西江,屡见不鲜。而对于珠江流域鱼类资源日益衰竭的现象,水产专家们给出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水生环境发生了很大程度的改变。
一方面,为了加快经济建设的步伐,水利被大大地开发利用起来。“一江春水向东流,流的都是电和油”,水电大坝如雨后春笋,林立珠江之上,此举严重阻碍了洄游性鱼类的繁衍之路。原珠江航务管理局副局长郑明钰向本刊记者介绍说,靠近广西大藤峡地区有一个“东塔产卵场”,下游70%的鱼类喜欢洄游到此产卵,但是2007年梧州长洲水利枢纽建成后,就判了很多鱼类的死刑。
“有一年我去那边调研,亲眼看到有些鱼翻不过去,就撞死在大坝下,江水都染红了,”郑明钰痛心地对记者说道,“由于科学技术、思想意识等方面的原因,当年建设水利枢纽时,忽略了鱼道的问题,这是个很大的教训。”继而,他又转折道:“现在政府已经开始有所作为,情况会大大好转起来的。”
另一方面,高速发展的工业化建设,造成珠江水体污染。上中游地区的矿物开采,化肥生产,金属冶炼等、下游地区的生活污水污染对珠江水生物造成致命性伤害。目前,毫不夸张地说,污染已经演变成全国瞩目的焦点问题。
4月29日,本刊记者搭乘东莞海事局太平支队的巡查船“海巡1536”,对“臭名昭著”的太平水道进行了一番调研。太平水道贯通虎门,联通珠江,是一条重要的通航水道。“但是,污染太严重了,”太平海事处处长肖达中对本刊记者述说道,“夏天的时候,整个河水都是臭的,在这种环境里捞出来的鱼看都不敢看,别说吃了。”
虽然是阴雨天气,恶臭气仍然扑鼻而来,而接连几个排污口,不断有废水涌进江中。随同记者一起调研的太平海事处副处长郑海涛对两岸情况相当熟识,他向记者指陈沿岸工业废水直接排放,虽然有法律规定净化处理后再排放,但监管制度跟不上的话,制度也是一纸空文。
当然,江门地区的横沥涌也没逃出污染的黑掌。“以前那边有一个毛纺厂,前几年的情景简直让人呕吐,”朱会祥指着前方,向记者描述他的亲身经历,“一张雪白的网落下去,捞上来时完全变黑了,并且挂满了毛发,臭不可闻。”
何阿伯也指着岸边方向,左右扫描了一下说:“这附近的排污口多得数不清,每天都有污水排到江里,鱼儿怎么受得了?”
水至清则无鱼,同样,水至混也无鱼,水生环境遭遇破坏,无助的鱼儿只能死给人看。
转行,无奈之举
“以前一个晚上可以收获5、6斤虾,现在好的时候可以收到1斤到1斤半。” 朱会祥向记者诉苦道,“这两年,连最常见、最容易繁殖的鲢鱼都不见了。”自从污染、闸坝、恶性捕捞等一系列人为因素对珠江造成重创以后,横沥涌的渔民收入锐减,无法维持生计,许多人纷纷上岸转行。“年轻点的就当保安,年纪大点的就去码头卖力气了,”何阿伯大着嗓门说道。
周社宽向记者介绍说,靠江吃江的日子靠不住了,当地政府鼓励渔民出海打渔,进行远洋捕捞。“说实话,出海打渔对我们有一定的难度,一是船只设备不够,要添置大船等设施,成本拿不出;二是家里人不放心,风险太大。”朱会祥代表当地渔民道出实情,“江上实在呆不住了,就只好上岸了。”但是,渔民在岸上没房、没地,一切要从头开始,其艰辛程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几分。
面对渔民的窘境,政府也曾出力组织过转行活动。据郑海涛介绍,早几年,虎门太平海事处曾组织当地渔民转行,免费对他们进行培训,讲授船上消防、应急等相关知识,发放《船员服务簿》,“拿到这个之后,渔民不但可以继续进行正常的捕捞作业,在休渔期还可以在内河船舶上谋得水手和机工的工作。”
太平水道不在禁渔范围,但整个水面上难得见到一两只捕鱼船,大量渔船规矩地泊在渔港,“他们大多是出海打渔的渔船,本地早已经不适合捕渔作业了。”郑海涛向本刊记者说道。
细雨霏霏下的江面灰暗一片,记者站在虎门大桥下远眺,往来商船突突驶过,珠江搭载着人类的生存与兴衰,而人类除了贪婪攫取,还应该意识到休养生息。不远处的大海以更宽广的姿态接纳了珠江,往前一步是幸运,退后一步是人生,几代、几十代历熬了江风江雨的渔民们,最终将弱势地退出?
(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渔民采用化名。)
随着西江鱼类的日渐其少,渔民们望江兴叹的日子将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