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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何时再现碧波荡漾
     发布时间:2011-06-30 09:00:05    

文、图 / 张英

近日,随着《重金属污染综合防治“十二五”规划》和《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实施方案》相继获国务院正式批复,湘江流域郴州三十六湾、衡阳水口山、湘潭竹埠港、株洲清水塘……再次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湘江,中国最沉重的河流

湘江,肇始于广西桂林市兴安县海洋山,她出百越、过永州、绕麓峰……一路向北,沿途接纳潇水、耒水、蒸水、涓水、涟水、沩水等大小支流1300多条,浩浩汤汤奔入洞庭、涌进长江。湘江全长969公里,在湖南境内773公里,被湖南人民称为“母亲河”,全省近80%、超过4000万的人口依江而居,生生不息。

“漫江碧透、鱼翔浅底”,这是伟人毛泽东在《沁园春•长沙》里对湘江美景的动人描述。然而,岁月如梭,不经意间,清澈的江水已难觅踪影。近代以来,由于工业化与城镇化的加速发展,湘江水质警报频频拉响。1966年,湘江水中首次检出铬、铅、锰、锌、砷等重金属;1971年,湘江流域出现部分江段饮用水重金属严重超标现象,这一年,衡阳市区发生停水事件,这是国内环保史上第一次因江河重金属严重超标而出现的居民饮用水供应被迫停供事件;1976年,湘江流域汞、镉、铬、铅、砷、氰化物、酚、氰等8种有毒物质的总检出率79.2%,有机氯(666、DDT等)污染严重;1978年,中科院地理研究所的报告指出,湘江已成为国内污染最为严重的河流之一。“十五”以来,湖南的汞、镉、铬、铅排放量位居全国首位,砷排放量居第二位。

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让清澈见底的湘江染上一抹抹黑污,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湖南山多,矿藏亦多。湖南省政府曾有数字称,在工业时代最需要的多种矿藏中,湖南的锑、钨、铋、雄黄、海泡石、重晶石、独居石储量均列全国第一,而锰、钒、铼、芒硝、砷、高岭土,则居全国第二。

论及湘江重金属污染,不可不提郴州三十六湾。明朝万历年间开始,就有成千上万居民在这里疯狂地掠夺铅锌矿。不少人带着财富离开,却给子孙后代和这里的青山绿水留下了长久的伤痛。“从山谷到上面层层叠叠都是房子,都是洗矿厂、毛毯厂,就好像布达拉宫一样。比布达拉宫还要壮观。”郴州临武县环保局副局长李忠兴看着满目疮痍的山坡向记者叙说。最高峰时曾有8万人在此从事开采,采矿窿道及采矿点达三百多个,选厂及选矿附槽三百多处。这些几乎没有任何环保设施的矿企,选矿产生的尾砂、废水直接排入河流造成污染,而随意堆放的废石、废砂、废渣经山洪冲刷流入河道。矿区周边几公里,寸草不生,树木全部死亡。

水口山,顾名思义,有山,也有水。衡阳常宁市水口山曾是中国铅锌工业的发祥地,被誉为“中国铅锌工业之摇篮”。从900多年前铅锌被发现,到1896年清朝在此设立铅锌矿局,再到世界“铅都”,拥有60万吨矿石采选、26万吨铜铅锌冶炼、1000公斤黄金和300吨白银年生产能力。与之对应的是,水口山有色金属公司高峰时二氧化硫年排放达2万吨以上,年产生废渣达15万吨,日排放废水4000吨以上。尤其是大量排放的砷、铅、镉等重金属废水,一度成为湘江中下游饮用水安全的巨大威胁。水口山有色金属有限公司工会主席吴保华说,建国之初乃至更长的时间,大家没有什么环保意识,企业实行粗放的生产模式,环保技术也非常匮乏,只对冶炼、选矿废水进行有色金属简单回收后就直排湘江。

71岁的周永英嫁到衡阳常宁市松柏镇常青村已经整整50年,在她的印象中,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地里的庄稼收成一年比一年少,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庄稼就开始绝收,“原来还可以种麦子啊,后来就种不出来了。”

    解放初期,中央决定把湖南作为资源开发的重点省份,交通便利、水量丰沛的湘江流域沿线成为冶炼、化工企业首选地。株洲清水塘,曾经是共和国工业文明的见证者。然而,重化工业的高密度聚集,使这里成为湘江母亲河挥之不去的“梦魇”。清水塘湘江沿岸重金属污染带长达近5公里,最深处重金属污染底泥达20米。铬、砷、汞、镉、锰等重金属污染源在废水中几乎是来无影去无踪,但一旦渗透到土地中就会原形毕露。由于重金属的长期渗透性污染,整个清水塘被重金属污染的土地,包括河流、池塘在内,总面积34平方公里。清水塘附近的一片农田实际上成了根本无法耕种的土地。由于担心已经受到重金属污染,清水塘区域附近种植的蔬菜,市场上无人问津。清水塘村村民刘作为说话很直接,“但我们自己还是要吃,没办法”。

湘潭竹埠港是因岸边一度竹蒲繁茂而得名,上个世纪60年代起,这片仅仅数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成为化工企业聚集区,这里也曾是国家首批十四个精细化工基地之一。滴水村距离湘潭电化厂的排污口不到一公里,电化厂的锰渣以及周围大大小小企业的废渣堆放于此,几十年过去,黑色废渣堆积成一座小山。9万平方米的面积,260万吨的容量,这座渣场就如同湘江边一颗“定时炸弹”。上个世纪90年代,化工企业的繁荣达到顶峰,40多家企业开足马力生产,数以万吨计废水直排湘江。1997年,竹埠港被确定为全省三大重点污染区域之一。“那时候钓鱼啊,水面上都有鱼打乱(跳),现在没有了,现在都污染了。”忆及当年的情景,湘潭市民楚赞湘心中五味杂陈。

据统计,湖南省70%以上的大中型企业沿江而立,整个湘江干支流拥有1600多家工矿企业,湘江承载了60%以上的污染,特别是重金属污染之重,一度被称为“中国最沉重的河流”,2007年,湘江流域排放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总量超过16亿吨,其中重金属汞、隔分别占到全国排放总量的五成和近四成。

原湖南省委书记熊清泉在湘江流域生活、工作至今,对于湘江,年过八旬的他始终抱有遗憾,那就是没有治理好湘江,“虽然想治理,但是没治理好,株洲的清水塘空气慢慢治理好了,但水还是没治理好。”

 

共饮一江水,同治一条江

湘江污染由来已久,湘江治理也一直在求索。摸清家底,争取外援,推行环境保护目标责任制,实行污染集中控制、限期治理,颁发排污许可证,推进环境污染责任险试点,实施绿色信贷制度……一次又一次艰难探索,目的只有一个——遏制湘江污染蔓延。

2006年,湖南开启湘江治理大幕,流域内660家造纸企业关停超过三分之二,郴州四大矿区198家企业全部关停到位;2008年4月9日,这是湘江流域综合治理史上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省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了《湖南省人民政府湘江流域水污染综合整治实施方案》,决定投资174亿元加强湘江流域水污染综合整治。这是湖南首次对湘江实施流域联动综合整治,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力度最大,投入最多,措施最坚决、最有成效的湘江流域综合治理。

“不治理湘江,湘江饮用水安全无法保障;不治理湘江,国家下达的节能减排指标没法完成;不治理湘江,湖南就没法实现科学发展和可持续发展;不治理湘江,湖南的‘两型’社会建设不可能成功……”2008年6月2日,时任湖南省省长的周强主持召开湘江流域污染综合整治工作会议,宣布正式启动为期三年的“千里湘江碧水行动”。会上,周强提出了“打造东方莱茵河”的远景目标,湘江流域永州、郴州、衡阳、娄底、株洲、湘潭、长沙、岳阳8市市长一一向周强递交了湘江污染治理责任状。湘江污染整治进入多部门配合、沿江8市同防同治的新时期。上游城市的市长对进入下游的水质安全负责,成为一条刚性措施。

2010年6月11日,刚刚履职的湖南省省长徐守盛主持召开省政府常务会议,要求全力打好“十一五”节能减排攻坚战。他特别强调,要加强湘江流域综合治理,对完不成节能减排任务的地区要坚决实行行政问责和区域限批。3年来,环保部门多次祭出“区域限批”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湘潭县、东安县、永州零陵区、耒阳市均曾为利剑所指。

地处偏远的临武县此前约有80%的财政收入来源于矿山采选、冶炼和相关行业,关停三十六湾后财政收入骤然缩水,环境整治额外费用支出更是捉襟见肘。“经济的发展和环境的发展确实是有矛盾的。但是我们要把矛盾变成一种优势,把困难变成一种动力。”郴州市临武县副县长唐国林话语中透着一股壮士断腕的勇气。

郴州市委副书记、市长向力力说出这组数据时,喜忧参半,“我们已经将有色金属矿从原来的1000多家整合到现在的177家,煤矿从过去的576家整合到现在的171家。”

长沙、株洲、湘潭三市沿湘江两岸呈“品”字型排列,三市核心区在湘江不到70公里流程内依次连接,湘江从株洲最后一个排水口到达湘潭仅6公里,湘潭市环保局局长陈铁平认为:“上治下不治,或者下治上不治,等于没治。”

湖南省以综合整治湘江为中心,编制了《长株潭环境同治规划》,出台共同的产业环境准入与退出政策。优先保护饮用水源,在核心区9个一级水源保护区内禁止从事污染水体活动,限期拆除排污口。2009年,长株潭三市签署《环保合作协议》,在湘江交界面实行水质在线监测,省环保厅环境监控中心在整个湘江流域设置了40个水质监测断面,把重金属作为水质监测特征因子进行实时监测。投资3亿元正在建设的株洲清水塘霞湾污水处理厂,建成后,周边7家重化工企业的污水将在这里集中处理,然后统一排放到湘江。据技术人员介绍,处理后的废水重金属含量将再降90%,化学需氧量将再降40%,成为基本无害的一级Ⅰ类水。

株洲清水塘在国内首次研究出固化法,采用混凝土对重点污染河段、池塘进行水泥固化处理,防止重金属污染区因为自然或人为扰动而流入湘江,同时启动重金属污染土壤的修复试点,对重金属污染土地取消粮食作物耕种,改为工业用地。截至今年3月底,株洲共关停123家重污染企业,改造143家企业落后生产工艺,炸掉284个烟囱,确保了湘江水质达到三类标准进入下游湘潭马家河断面。“GDP由五年前的524亿元到突破1000亿元大关”,株洲市委书记陈君文对此深感欣慰,“环境治理不但没有损害株洲经济的发展,反而促进了株洲整个经济社会的全新变革,这是最大的收获”。

省会长沙,湘江两岸20公里范围内,浏阳河、捞刀河、沩水河、南川河这些湘江支流两岸5公里范围内,禁止新建外排污染物涉及重金属的企业,严防新增污染源;长沙坪塘,分批次关、停、转移20家“三高一低”企业,污染产业实现基本退出。就在4月28日,记者刚刚参加了长沙市42吨铬渣污染综合治理项目的竣工验收会,专家称,这个总投资22661万元的项目,为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乃至全国的重金属污染治理做出了成功的示范与探索。世界自然基金会的专家赞扬该工程符合世界自然基金会保护长江中下游水源和湿地的目的,对洞庭湖候鸟越冬迁徙和生物多样性具有积极的意义。

……

三年转瞬即逝。通过上上下下共同努力,湘江流域共完成环境污染整治项目1148个,其中关闭、退出、停产企业567家,限期污染治理项目511个,搬迁治理企业6家,建成64座污水处理厂,新增生活污水处理能力255吨/日。

我们欣喜地看到,打造东方莱茵河已不再是空洞的口号,它已经变成全流域人民的共同追求和现实行动。

 

595亿,把湘江打造成“东方莱茵河”

治理湘江,湖湘儿女作出了艰辛努力。对过去三年间的湘江综合治理,湖南省环保厅厅长蒋益民打出了80分的不错分数。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历史负重,无法在旦夕之间消化。湘江污染治理仍任重道远。

2011年2月18日,《重金属污染综合防治“十二五”规划》获国务院正式批复,这是国家出台的第一个“十二五”行业规划,《规划》要求,湘江流域是全国重金属污染治理的试点,治理项目要先行先试。

    近日,湖南省发改委又发布消息,国务院已正式批复《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实施方案》(以下简称《方案》)。据悉,这是迄今为止全国第一个由国务院批复的重金属污染治理试点方案。《方案》提出了民生应急保障、工业污染源控制、历史遗留污染治理3大重点任务,规划项目927个,总投资595亿元,规划期限从2011年到2020年。湖南省发改委有关负责人表示,经过治理,力求2015年铅、汞、镉、砷等重金属排放总量在2008年基础上削减70%左右,并通过5到10年的时间基本解决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重大问题,成为全国重金属污染治理的典范。

方案》获批,为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提供了新的契机。

595亿元治理资金将往何处去?湖南省环保厅厅长蒋益民告诉记者,“有三大块,一是不太适合环境发展的企业进行搬迁,在长株潭核心区都可以考虑退出,或者在经济能力可以承受的条件下逐步退出;二是历史遗留问题,比如说工业企业治污、土壤修复等;三是工业企业整合升级改造换代污染治理设施这一块。如果这三方面都做到,效果应该挺好”。

湘江重金属污染治理难在哪?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提炼有色金属产生的废渣和湘江底部已经受到污染的泥土。湖南省环保厅污染防治处副处长汤宏认为,“这些历史遗留问题要逐步解决,第一要实现处理废渣技术的突破,第二个是投入问题,省级财政还是地方财政都无力承担。”

湖南省有色金属研究院院长许国强则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湖南的有色行业进行产业转移,不再是现在的原料加工型,而是要往更高端去走。”专家表示,在过去多年的湘江治理中,主要是政府发挥主导作用,下一步,激发市场的内生动力更为重要。寻找内生动力的方向,就在于大力发展“两型”产业、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通过严格的环境准入制度,以新带老、以新替旧,促进产业结构调整优化,为湖南“两型”社会建设提供环境容量支撑。

从上世纪80年代的70%,到如今的40%,水口山矿产经济是常宁市主要经济支柱,立足现实的经济利益和着眼长远的环境保护之间的交锋已无法回避。常宁市环保局局长说:“以后这里建设园区都须抬高门槛,引进高新技术企业。”

作为上游城市永州市的市长龚武生提出了“生态补偿”问题,“要探索建立生态补偿机制,解决下游地区对上游地区、开发地区对保护地区、受益地区对受损地区的利益补偿,确保上游地区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经济社会得到和谐发展。”据悉,《方案》已将郴州三十六湾划入污染源控制的“七大战区”之一,在资金支持的同时还将首次尝试上游生态补偿。相信不久的将来,龚武生的愿望也会成为现实。

湖南省环保厅法宣处处长陈战军认为,治污须用重典。2006年《国务院关于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强环境保护的决定》出台,赋予环保部门区域限批权力。“你不解决环保问题,就不给你发展的机会,实际上是通过剥夺发展的机会来迫使你协调发展、可持续发展。”今年3月,省环保厅下发《湖南省危险废物环境污染专项整治行动方案》,涉及有色、黑色、化工等重点行业,对逾期不能完成整治工作的企业实行挂牌督办,对整治不力,造成严重环境污染和重大社会影响的市州实行区域限批,并依法追究相关责任。至今,整个湖南共有五个地区被区域限批。四易其稿的《湘江条例》也已经列入湖南省人大常委会今年的立法计划。

“还要旧账不添新账”!株洲环保局局长李必农坦言,清水塘重金属治理一步也不容停歇,从今年开始,清水塘要全面启动重金属底泥清理、安全饮水等17大重金属治理工程,各种传统重化工业企业今后都要搬迁。清水塘实现传统重化产业的关停、搬迁后,可置换出数十平方公里的土地,至少可换取近200亿元的资金,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清水塘产业转型中可能出现的资金短缺难题。未来,清水塘区域取而代之的将是新能源汽车、轨道交通、环保制造、物流等现代工业。生态修复、返璞归真,让清水塘成为全国重金属污染治理一道样本。

湖南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周强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接受中外媒体采访时表示,湖南省将进一步做好湘江重金属污染治理和流域内经济、文化、社会发展的“顶层设计”,有信心在“十二五”期间或更长一点时间内,把湘江重金属污染治理好,把湘江打造成“东方莱茵河”。

相信5-10年后,湘江一定会碧波荡漾!

湖南湘江株洲市霞湾港至长沙江段,触目惊心的镉污染。

长沙市42万吨铬渣综合治理项目竣工验收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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